2)第九章 搅筝琶_九_匣心记(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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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睫毛轻轻坠下,她偶尔抬起手抹一把,就抹出了汗水下的两靥,搓酥捏粉,红若霞蒸。

  旁边那几人皆一脸的看不惯,饶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,也要呱啦啦地说起来。青田本就是苏州生人,又绝顶聪明,两三个月间对镇日价响在耳边的南方土话已能懂得四五分,不过大家见她从不开口,仍欺她有耳不闻,自来当面就大放厥词。这阵子又把那些天生狐媚的贬词折损她一番,最后似乎还骂了句“妖精”。青田抬头来看了看天,若是妖精,这样毒热的天气里也该被逼得现原形了。

  她一如既往地装作什么也听不懂,只俯在大臼边机械地动着手,把被砸开的粗米一次次重新拢入臼口。臼是一整块的白石所凿,阳光下白得晃眼,其上又刻有螺纹,还印着几道头顶的草棚筛下来的黑影,看久了,眼睛直发晕,脖子也弯得生胀生疼。尽管如此,这仍是她苦役犯般的一天中难能可贵的一刻清闲。

  呵,她现在对“清闲”的定义已与过去全然不同。过去的清闲,是一身蝉纱丝地歪坐于玉簟,手边的冰纹茶几摆满了湃有各种鲜果的翡翠碗,丫鬟们替她轻打着羽扇,掀起的

  细风吹得书页自己一个劲地要往过翻,自窗外,传来了菡萏的浓香与女伶的清歌……她被唱得半睡半醒,眼皮子一下下地低坠着,歌声里有不合拍的“嘭、嘭”的巨响,恍惚间知道是做梦,人仍在五月的毒日头下,等碓头一下下地砸入石臼。碓头抬起,她就用两手把米合入臼口,碓头落下,她就把两手向两边分开,再合起、再分开、再合起、再分开、再合起、再分开……

  困呀,这样困,胃在灼灼地抽痛,太阳热,热得人要死,倒剥开的枇杷噙入齿间,一阵凉丝丝,映音亭上唱的是一出《荆钗记》,正唱到钱玉莲抱石投江,唱不尽的心酸和无奈。这世上总是容不下她的,千方百计地迫她、害她,她与相爱之人此生再无相会之期,那就跳下去,向滚滚的江水里,狠狠坠落——?

  “啊!!!”

  青田清醒了,一辈子也没这么清醒过。大约是对面静果的脚滑了下,碓子落早了一分。尽管她及时把两手从臼口夺出,右手还是被安有着铁牙的碓头砸到,前半截手掌整个已像是个从百丈高的地方摔下的人,快成了肉酱。入庵以来,多苦多难,青田从没在人前掉过泪,但眼下,泪水已自动地崩涌倾泻,伴随着痛苦的嘶喊。

  尼姑们均注目而望,先显出惊异的震恐,随即变作了幸灾乐祸,最后竟七嘴八舌地笑起来。这个说什么“大仔鹅子”(“大呆子”),那个说什么“六塌油”、“活得”(?是怪青田自己不认真做事,活该丢人现眼)……只有静果忙由足踏上蹦下,奔过来一手搂起青田的腰一手抓住她手腕,满口里叫着“假好呢”(“怎么办”),连扶带抱地拖着她往前头的井台去。

  青田痛得几欲在地下打滚,依稀觉出静果拽上了一桶井水揪起她的手沁进去。如同是一大片的冰凉猛覆在熊熊燃烧的疼痛上,几乎冒出了水火相撞的白烟。青田浑身哆嗦地呻吟了一声,低下头,往满眼的金星中伏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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